本回採訪的是菅谷聡先生(31)。他目前就讀中興大學研究所、為沖繩藝術集團NA HOUSE的成員,並且是r8studio這次所參加的BARRAK art book fair的台灣事務負責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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– 你的名字、年齡跟職業是?
菅谷聰。上個星期滿31歲了。目前是研究生。
– 那麼來到台灣是第幾年了呢?
已經來大概三年半了吧。
– 你是在哪裡出生的呢?
北海道的函館附近,一個像沒落漁村的地方。我沒有住過函館,不過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在函館讀書的。
– 那麼家附近有什麼樣的風景呢?
有房子、前面有道路、然後就是海喔。(笑)
– 那麼背面有什麼呢?
有山。
– 這麼說來,是個被山跟海包圍的漁村囉?
對對。
– 那這麼說,家人也是從事漁業相關的嗎?
噢,我爸爸是漁夫。不過年紀也大了,現在就是搭貨輪、油輪之類的。
– 是遠洋漁業那種的?
對對。爸爸一出海,就是三個月左右不回家那種的。去個兩三個月、休息一個月,然後再出航。
– 這麼說來,你跟爸爸碰到面的機會還蠻少的呢。
對呀,大概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碰不到。
– 你是怎麼去上學的?
是坐公車。
– 大概多遠的距離呢?
坐巴士大概是40分鐘左右。
– 到高中都是這樣?
高中是騎腳踏車上學。
– 那麼你有兄弟姊妹嗎?
我有兩個妹妹。
– 會和妹妹們玩嗎?
欸…不會耶。
– 那你平時都做些什麼呢?
咦~(笑)我都在幹嘛呢?
– 比如說玩撲克牌、看漫畫之類的?
看電視、玩人偶等等的吧。
– 你都看些什麼電視呢?
欸…我看電視的方式蠻奇怪的,不是看「喜歡的節目」,而就只是「看電視」而已。
– 怎麼說?
完全是在那個時段內有什麼看什麼。大概我幼稚園、國小的時候吧,會五點開始一路看到九點,把所有節目都看過,但就是沒有特別喜歡的節目,就只是「看電視」而已。
– 那玩人偶是怎麼玩呢?
不是有那種鹹蛋超人之類的玩具公仔嗎。
– 嗯嗯。
兩歲的時候就只是讓鹹蛋超人跟蟲眼星人很正常地打架而已,但後來角色慢慢變多,變得很像復仇者聯盟那樣:有人是反派、還有分隊這樣。
– 也就是透過公仔在編故事囉?
嗯~可以這樣說吧。主要是在編故事。
– 嗯嗯。
還會有第三勢力之類的。
– 那個小學生活又是怎麼度過的呢?
是透過考試入學,進了相鄰城鎮的教大附小。
– 喔~
因為我爸媽沒受過什麼好的教育,所以希望可以提供小孩好的教育。雖然這樣說,不過周遭的人好像不太一樣,有律師或者市長的小孩之類的。
– 畢竟是考試入學的學校,這好像是難免的。
可以說是感受到了所謂文化資本吧。
– 國小生就得感受這種事還蠻辛苦的?
嘛,我是能夠樂在其中的那種人啦。
– 你以前在班上是怎麼樣的角色呢?
呃,一個有點浮躁的角色吧。
– 怎麼樣的「浮躁」?
不是說不會講話,應該說沒辦法好好表達吧。這不是很令人感到壓力嗎?不過不至於到困擾的地步啦,對任何事情。
– 嗯嗯。
講不出厲害的話,不是很令人煩躁嗎?比如說能炒熱氣氛的一句話之類的。不過現在也講不出來就是了。不過當時可是比現在還要不擅長講話呢。
– 這種人成長的過程,雖然努力嘗試了各種方法,在別人眼中看來可能只像在白費工夫?
我覺得確實是一直在白費工夫呢。
– 上了中學也是一樣嗎?
嘛,白費工夫不也蠻有趣的嗎?
– 或許吧。那你國中時有參加什麼社團嗎?
喔,我國中時是棒球隊的。
– 你打哪個位置?
欸,外野的某個位置吧。不是內野。
– 原本最想打的位置是?
沒有耶,打外野應該是最理想的吧。
– 不是投手之類的?
嗯,應該說我其實沒什麼幹勁吧(笑)。雖然都有認真練習、也喜歡看棒球,但就是沒什麼幹勁。
– 那麼為什麼進棒球隊呢?
好像是因為一定要加一種社團吧。然後也沒那麼喜歡棒球、羽球或足球。比起田徑,想說棒球應該比較好玩吧。啊,不過算是因為「感覺很有趣」才決定加入的吧。
– 那你高中是怎麼度過的呢?
欸~因為附近沒有高中,不得不去比較遠的地方讀,所以上了函館那邊的高中。
– 那你上學途中都在做什麼呢?
想事情之類的。
– 想什麼呢?
想什麼呢…我都想了些什麼呢…從今以後會如何之類的,大概都在想這些吧。
– 思考人生?
對,想關於人生的事。高中的時候,喜歡GOING STEADY(日本樂團)之類的。當時還有MD這種東西。
– 啊啊,是那個…
對對,那時候有MiniDisc、Walkman之類的。當時已經有ipod了,但還沒有那麼普及。不過那時還有那種盜版的ipod。
– 那大概是2003年左右?
對,高中那時候是2003到2005年之間吧。用Walkman聽著銀杏BOYS的是怎樣的一段青春呢?大概是一直承受著某種無力感吧。
– 無力感?
不覺得不管什麼事,好像都無法完全如意嗎?小學到高中都是,什麼都沒辦法照自己的意思走、常會「白費工夫」。但即便如此還是要固執地活著,很執著地。
– 高中時漸漸可以把這些想法言語化了?
高中這時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吧。
– 那麼之後升學選擇去到沖繩,又是為什麼呢?
那個時候想要知道社會的各種組成吧,那時候覺得,啊啊,關於沖繩我什麼都不知道呢。
– 是一直以來都有對於社會的關注嗎?
應該說,對於社會也只能這樣(透過這種方式)關注吧。對自己的事、包括自己周圍的環境有興趣。應該是因為這樣,所以才會想學點社會方面的東西吧。
– 決定學社會學是因為受過什麼影響嗎?
嘛,雖然最後我沒有讀社會學呢。欸,那時是為什麼呢、為什麼哇…小學的時候,在附近的BOOK OFF(連鎖二手書店)看到「ナンシー関」(譯:Nancy 關)的書。他是一個超級有趣的專欄家。是一個寫電視節目或者藝能界、總之就是個寫電視專欄評論的人。
– 喔喔。
他大概是2002年過世的吧,真的是個很有趣的人。他的東西與其說「有趣」,該說是很「銳利」。用篇幅短的專欄,銳利地去分析透過電視所表現的東西,是個很會寫的人。那時候我作為一個電視兒童,覺得很衝擊,原來可以這樣「看電視」。像電視這種東西不是資訊量很大嗎?很注重脈絡。比如說以前那種藝人婚禮的轉播。
– 確實是呢。
而且那個婚禮上還會聚集各種藝人,不覺得很詭異嗎?能去介紹那種「詭異感」,不是件很厲害的事情嘛?去寫到底哪裡很詭異、或者能用恰當的語言去講述自己感到詭異的地方,這不是很厲害嗎。
– 嗯嗯嗯。
而且ナンシー関是個研究社會學的人,加上他不是用邏輯或方法論在表達,而單純透過自己的「感覺」,也就是自己的親眼所見。那時就覺得,好屌喔。那時大家傾向透過媒體、大眾傳播的方式去表達吧。不這樣訓練的話,怎麼說呢。好比說能在九秒內跑一百公尺的人,根本沒有訓練的必要嘛,應該是跑十五秒之類的那種人需要好好訓練。
– 這算是一種社會學的訓練?
因為自己沒有任何底子嘛,所以總之想要先有「方法」,為了能夠將什麼言語化,或者要去表達、引用什麼的。這是最簡單能達成的事。如果有關於自己的主張、能跟社會連結的話語,思想也能更廣闊吧。
– 像是想要透過社會學,去將社會言語化?
可以這樣說吧。還有另外一點是,當時、或者現在也是如此,十幾歲到二十歲不是會有那種「想要受歡迎」的時期嗎?可能是源自於那種慾望吧。
– 算是想要變得「酷」的感覺?
也不是特別對美學什麼的有什麼執著,就算看起來很土也沒關係,只是想要幾個「能夠理解自己的人」吧。不過其實「受歡迎」這種狀態也不存在吧,只是存在著一種「人際關係」而已。
– 所謂存在著一種「人際關係」是指?
從表面上來看,覺得某個人看起來「很受歡迎」什麼的,不是世間一般蠻平庸的表現嗎?那個人很受歡迎呢、或者受歡迎這種狀態本身,實際上是不存在的。只是一個叫做A的人得到複數的認可而已。這樣說就算是一直在睡覺的傢伙也可以受歡迎不是嗎。這跟是男是女沒有關係。就只是想要受歡迎而已,這應該很好懂吧,會想要得到認可是因為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啊,這樣說很自然吧。
– 「透過社會去將社會言語化」,和「將自己言語化」這件事是否有點類似呢?
怎麼說呢。人類、或者我們的內在,其實並不存在著什麼吧,真要說的話。
– 嗯嗯。
例如一些很驚世駭人的事情,父母毒品成癮、在育幼院長大之類的。一看之下看起來有什麼故事,但實際挖掘內在,就會發現沒什麼了不起,其實都蠻普通的不是嗎?
– 嗯嗯。
要去將什麼故事化,還有其他的作法:例如即便擁有壯烈的人生,也不受其影響,還是以既有故事的進行速度,輕鬆容易地去訴說自己的人生際遇之類的。
– 這會不會有點逞強呢?
本來隱藏的話語、或者內心的醜惡什麼的,在現實中就都不太存在吧。
– 原來如此。
從戰場退役、或者經歷戰爭世代艱辛的人,或許有性格上強硬的地方,但也就是那種程度而已。其實生活也不一定需要內化,大家還不是一樣照樣生活著。所以在生活中,也不是特意要將自己言語化,只是,想要和在意的人有所連結而已。
– 這也是一個故事呢。
也可以這樣說。
– 稍微拉回來一點,小學時候因為無法順利言語化的那種煩躁感,後來怎麼解決的呢?
小學的那種煩躁感,後來就是用說話去慢慢解決吧。
– 原來如此。
反倒是對無法行動自如、或者對自己的事情沒有決定權感到更煩躁,語言這件事也包括在內。
– 從小學時就意識到這種事,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吧。
嗯,不知道耶,可能是這樣吧。不覺得大家都意外安逸地生活著嗎?這樣一來確實會是這樣。
– 然後你決定去了沖繩?
是因為「我不知道任何關於沖繩的事」這一點吧。
– 換句話說就是憑直覺的感覺?
差不多就是憑直覺行動的吧。
– 那麼你進入琉球大學後,在那裡度過了怎樣的生活呢?
結果我沒有去讀社會系,而是去了琉球大學的教育系、當時開設的「文學教育學程」。那時看到「能學習沖繩相關的東西」這樣的介紹,老師剛好是琉球史跟離島教育的老師,也有行政、陶藝或工藝、絞染的老師,設計的老師也有,那時就覺得很不錯。
– 嗯嗯。
不過,真正決定去沖繩,是在一月時就決定了。明明沒有去過沖繩。
– 一月是大考的時期呢。
對,於是就決定去琉球大學了。
– 那是哪時候的事情?
差不多2007吧。我那時還沒有離開過北海道。
– 以前的畢業旅行是去哪裡呢?
國中是去東京、鎌倉。高中是去關西吧,京都還是大阪。
– 來東京時感覺如何呢?
第一次去東京的時候…即使沒去什麼地方,當時就已經覺得夠不習慣東京了。怎麼說呢,不知道為什麼,那時感到一種不適感。
– 但大部分的學生,都應該單純地覺得東京是個令人憧憬的地方吧。
我那時有帶即可拍去拍照,那時好像拍了一大堆大樓吧。那時不是拍101那種大樓,就只是拍了一堆辦公大樓而已。另外還拍了高速公路什麼的。
– 這麼說來那種違和感,可能是對和「只有山跟海的地方」截然不同的無機感的反應?
說是對那種無機感,可能只是單純不習慣人群吧。這種狀況很令人困惑吧?周圍全都是完全不認識的人耶。
– 不過自己所居住的漁村、或者離開北海道後去的沖繩,不也全是不認識的人嗎?
確實是呢。但該說是鄉下人特有好勝的適應方式嗎,會覺得不想要被瞧不起。也不是說要為地方發聲、代表,但就是想要去戰勝那個感覺。
– 但是進到大學,不是沖繩人這件事應該馬上就被發現了吧。被問道「你在哪裡出生?」、回答「北海道」,應該會得到蠻多次「為什麼?」這種回覆吧?